六尺巷评价(六尺巷的故事,我总觉得经不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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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桐城有个“六尺巷”,故事我就不细说,大概意思是康熙年间的大学士、礼部尚书(大致相当于宰相)在桐城的老宅与吴家为邻,两家因宅基地发生争执,地方官员不敢管;后来张英大度让地,吴家深受感动也让出三尺,才有了今天的“六尺巷”。
我是安徽人,老家离桐城不远,六尺巷的故事可谓自小就耳熟能详;至于那句“万里长城(或做“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只怕是村子里不识字的老农都背得出来。长大以后,“六尺巷”的故事越来越有名,不仅来了很多大人物,还跟着乡党赵薇女士上了2016年的央视春晚;但当我再度细读这个故事时,却发现其中存在一个巨大的bug,那就是——敢跟当朝宰相争地的吴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看过很多“六尺巷”的故事版本,大部分都直接绕过了吴家的身份,小部分提及其身份的也基本上只有两类:富商;大官。这个答案一点都不出乎意料,毕竟张英位极人臣,想与他家一争高下的人家只能是非富即贵。但认真追究,这两种说法又都站不住脚。
首先说富商,这显然是后人臆想出的答案。要知道中国古代商人地位很低,除非依附于政治权力,否则再有本事的商人也做不出什么大生意,更不会有哪个脑子进水的商人敢跟当朝宰辅过不去。吴思先生在《潜规则》中举了个“槟榔王”的例子,这位“槟榔王”是云南人,又姓王,因为槟榔生意做得不错,大家就送了他个“槟榔王”的雅号;没曾想绰号被太监钱能知道了,愣说他是“僭号称王”,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吓得“槟榔王”赶紧交出全部身家才勉强保住一条命。这么说吧,一个商人大凡傻到了跟宰相家争地的地步,他的生意就不可能做大;反过来说,他有本事把生意做大,就不会傻到跟宰相争地。
“富商”靠不住,那就只能是“大官”了——在一些“六尺巷”故事版本里,张家写信给张英求助的时候,吴家也写信给家中在朝的大官,意思是看谁的后台硬。既然说到“后台”,那咱们也就来论一论:康熙年间还没有军机处,文华殿大学士就已经是宰相级别了,要跟宰相一较高低,那至少也得是大学士;可康熙年间吴姓大学士只有吴正治和吴琠两位,老家分别在湖北和山西,跟地处安徽桐城的张家搭不上半毛钱关系。
那么,吴家会不会是六部堂官或者各省督抚呢?在我看来也不大可能。一方面,这两者的身份都不及大学士,不大可能与张英家族一较高低;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桐城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明清两代有据可靠的进士就有240人之多,如果真的出现了地位与张英相差无几的人物,当地史籍应该有记载才对。但“六尺巷”的故事相传数百年,却愣是没发现哪位学者找出了“吴家”的真实身份,岂不是奇哉怪也?
这里多说一句,明清时期,“同乡”已经是官场上不可或缺的联系纽带,同朝为官的同乡基本上都有个“圈子”,有事也能相互照应;作为同乡的商人想要打进这个“圈子”,就不惜花大价钱建设各种“会馆”,提起笼络未来可能做大官的本乡读书人。按照这个逻辑,如果吴家与张家同属桐城的名门望族,就算两家真会有什么矛盾,也不大可能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反而还可能相互通婚、互为奥援,不会做出不经协商就贸然占地的举动。实际上,张英的母亲就刚好姓吴,你说这样的争地官司怎么能打得起来?
实际上,就连那首公众耳熟能详的“万里长城今犹在”(也有“长城万里今犹在”等版本),也不见得真的出自张英之手。我查了下资料,全国各地与“六尺巷”类似的故事有N个,故事版本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两家争地向做大官的家庭成员求援,那位大官回信的诗也与传说中张英的手笔大同小异,已经搞不清是谁在山寨谁了。据不完全统计,上述故事涉及的历史人物有河北蔚县的魏象枢(清康熙年间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山东聊城的傅以渐(顺治年间武英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以及浙江江山的毛恺(明朝隆庆年间刑部尚书)。就在与桐城相去不远的安徽合肥,也有个类似“六尺巷”的故事,其中涉及的“龚大司马”其人其事几乎无稽可考,却丝毫不影响“由此得名”的巷子(龚万巷,今合肥市永红路)。
综上所述,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任何一篇能够证实“六尺巷”故事真实存在的文章(如果谁有,也拜托推荐给我),几乎每一个故事版本都存在难以解释的BUG。当然,“六尺巷”这种民间故事,原本也犯不上较真。记得马伯庸先生说过,全国各地的知名小吃几乎都跟乾隆、朱元璋、慈禧三个人有关,因为乾隆曾六下江南、朱元璋来自民间、慈禧曾经逃难,编一个他们的故事似乎更有说服力;但实际上,乾隆从未微服私访,朱元璋、慈禧对自己落难时的经历大多讳莫如深,也就是说此类故事十有八九都靠不住。靠不住就靠不住,反正导游愿意讲、游客愿意听就行。“六尺巷”的故事未必是真的,但桐城那个新建的巷子和AAA景区可是真金白银,能给乡党挣点零花钱,也算是张英大人为老家做点贡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