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境内的印欧语系(印欧语系、汉藏语系这些分类,谁能简单的捋一捋科普一下)

2024-01-31 10:00:00 来源 : haohaofanwen.com 投稿人 :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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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境内的印欧语系

简短的答案:先靠猜,再提出证据。

语系的提出,首先来自人们发现语言之间的相似,并产生把相似的语言分门别类的欲望。发现相似很容易,谁都能举出匈牙利语的ház跟英语的house具有表面上的相似性;但是分门别类就很难,我们要指出ház和house并非同源,那就需要很多功夫了。所以语系的辨认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

实际上,只要生活在多语言环境中,人们就不难发现语言之间的相似。比如古希腊时期,苏格拉底就在柏拉图的《克拉底鲁篇》中,被跟赫莫根尼讨论了希腊语跟弗里吉亚语的相似之处。他甚至怀疑,希腊语的某些词汇是在外国游走的希腊人从外地带回来。

古罗马时期,希腊学者哈利卡尔那索斯的狄奥尼西奥斯(名字好长)曾经在他的著作Antiquitates Romanae中,认为“罗马人的语言并非完全蛮夷之语,也不完全是希腊语,而是两者混合的产物。”他认为拉丁语应该是伊欧里斯希腊语(Aeolic)的一种,也就是说,拉丁语是希腊语的方言[1]。这个言论虽然看起来很荒诞,但是我们现在知道拉丁语和希腊语是有发生学关系的,并不可以跟今天有人所认为的“韩语是汉语方言”相比较。

从两三千年前开始,人们就在不断发现和重新发现语言之间的相似。可是直到九世纪以后,人们才对研究语言关系的方法有了一点点进展。

比如我曾经介绍过的伊本·库莱什,他在九世纪的时候已经系统地发现了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之间的关系,并且举出了一些实质上的例子:

十二世纪,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冰岛学者写了一本书,我们后来把它称为Fyrsta málfræðiritgerðin(《第一语法专著》),但并不知道这位学者是怎么为此书命名的。在这本语法书中,这位学者认为英语和冰岛语根本就是同一种语言,只是经历了不同的变化而已。

第一语法专著

这本专著的前言中直接写道:

Í flestum lǫndum setja menn á bœkr annat tveggja þann fróðleik, er þar innanlands hefir gǫrzk, eða þann annan, er minnisamligstr þykkir, þó at annars sta[ðar hafi h]eldr gǫrzk, eða lǫg sín setja menn á bœkr, hver þjóð á sína tungu. En af því at tungurnar eru [ó]líkar hver annarri, þær þegar er ór einni ok inni sǫmu tungu gafa gengizk eða greinzk, þá þarf ólíka stafi í at hafa, en eigi ina sǫmu alla í ǫllum

在大部分的国家中,人们在书中记录自己国家中所发生的大事,又或者是外国发生的可以纪念的事。他们也会书写自己的法律。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 语言。但是,自从不同的语言从同一个语言中分开后,它们都不尽相同。因此需要不同的书写系统去书写……

我们注意到,这位佚名冰岛学者已经有了“各种语言同出一源”的想法。当然,我们可以认为tā的想法是受到《圣经》中有关语言的神话故事所影响的,但是从书中对语言的比较来看,tā已经开始在《圣经》以外寻找证据了。

文艺复兴时期,但丁也曾经在自己的《俗语论》中发现了自己所听过的语言中(主要是意大利语族语言)的相似之处,并且开始认为这些语言可能有亲缘关系。但丁在《俗语论》中写道:

Et cum radix humane propaginis principalis in oris orientalibus sit plantata, nee non ab inde ad utrunque latus per diffusos multipliciter palmites nostra sit extensa propago, demumque adfinesoccidentales protraeta, forte primitus tune vel totius Europe flumina, vel saltim quedam, rationalia guctura potaverunt. Sed sive advene tune primitus advenissent, sive ad Europam indigene repedassent, ydioma secum tripharium homines actulerunt; et afferentium hoc alii meridionalem, alii septentrionalem regionem in Europa sibi sortiti sunt; et tertii, quos nunc Grecos vocamus, partim Europe, partim Asye occuparunt.

自从人类成长的主要根源在东方开始萌芽以来,我们就发展为许多分支向各个方向蔓延开来,最终达到了西方最遥远的界限,也许那时从那时开始,欧洲所有的河流,或者至少是一部分的河流,在最初哺乳了理性的人类。 但是,无论他们是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出生在欧洲,现在又返回欧洲,这些人都带来了这种三分语言。 在带来它的那些人中,有些人去了南欧,有些人去了北欧。 第三组,我们现在称为希腊人,部分定居在欧洲,部分定居在亚洲。

但丁认为,在人类经历了巴别塔事件以后,人类的语言从此三分(Idioma tripharium),大体上是根据人们回答“是”的方式来区分的。除了希腊人,从多瑙河一直到英格兰这一部分,回答是使用“io”的,包括匈牙利人,但丁认为是同属一个语言分类;剩下来的,如法国人、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又可以分成三个小类,法国人说oil或者oc,意大利和西班牙人则说si。但这三个地方的人表达“上帝”“天堂”“爱”“海”“大地”“死亡”等概念时,用的词汇非常相像,所以但丁认为这三种语言是同出一源的。

我们看到,在公元后的第一个千年过去以后,人们已经开始寻求研究语言之间关系的方法了。而这些方法,无非就是看看这个语言,再看看那个语言,找一找相似,再找一找不同,但基本上人们都得到了这么一个结论,相似的语言有着共同的来源。这个共同来源的意识形态基础虽然是《圣经》,但是实际上,他们更加注意到了语言是因为不断在变化而分化的。

这无疑是一大进步,因为我们看到了现象,现在要想办法解释现象。

到了十六和十七世纪之交,法国学者Joseph Justus Scaliger在他的著作Diatriba de Europaeorum linguis(1599)中,把欧洲的语言按照“上帝”的说法分成了四大类,Gott类(日耳曼语),Bog类(斯拉夫语),Deus类(拉丁语),还有Theos类(希腊语)。从他的其它著作中,我们可以发现他还认为拉丁语和希腊语的“上帝”同源,比如1576年他就写道:

nulla littera immutata praeter θ in d ut θεός Deus

除了θ变成d以外, θεός到Deus没有一个字母是改变了的。

Joseph Justus Scaliger

随后的故事可能大家就熟悉得多了。随着欧洲殖民的扩张,欧洲人开始接触到东方的语言,尤其是波斯语、梵语之类的语言。

与Scaliger同时期的尼德兰学者Iustus Lipsius(尤斯图斯·利普修斯)认为波斯语和德语有关系,这也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他在莱顿大学的学生Boxhorn进一步把荷兰语、希腊语、波斯语、斯拉夫语等语言归为一系,称为“Scythian”语。但是,如果你看他们著作,你必然会有很多看不明白的地方,一个原因是由于时代久远,他们的逻辑跟我们的逻辑不一样,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没有非常严谨的方法论。他们对语言的比较跟公元1000年左右的人相比,没有太大的进步。

直到十八世纪末,威廉·琼斯爵士写的那段著名的、被认为是确立了印欧语系的宣言(在这里我不重复了),大家可以在我的这个回答里看到威廉·琼斯的某些事迹:

威廉·琼斯显然不是第一个发现语言之间关系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提出相似的语言有共同祖先的人,但是他的这一段宣言凭借他当时在西方世界的影响力,加速了“语系”这一个概念的萌芽。

从那时起,人们开始逐渐发现,比较语言不能直接看表面上的相似,有时两种语言的单词看起来很像,但实际上是出于巧合或者是源于借用;有时候,两种语言的单词一点都不像,但是其实它们却确实同出一源。同时,人们还发现,我们不仅要比较单独的词汇,还需要比较语言的形态,比如名词的格范畴,还有动词变位等等。从词汇层面、形态层面抽离出的语音对应关系,如果可以一一对应,从这一种语言可以推出那一种语言,那么我们就很难得出这些对应关系是出于巧合的结论,而最合理的假说,就是它们本来就是同一种语言,由于历时发展变化,加上族群的扩张和迁徙,变成了许多看起来不同的语言。我们可以比较一下梵语、希腊语和拉丁语中“扛”这个词的动词变位(不要问我为什么每次都举这个词,因为省时间),我们从中至少可以发现,它们的词干,bhar-、pher-和fer-非常相似,并且在人称变位上,第一人称中,希腊语和拉丁语都以-ō结尾,第二人称三种语言都有-s-,而第三人称梵语和拉丁语都有-t-。我们自然需要众多这样的动词来推导出究竟动词变位是怎么来的。

梵语希腊语拉丁语
1SGbhárāmiphérōférō
2SGbhárasiphéreisfers
3SGbhāratiphéreifert

有关语音的对应关系,可以继续参考:

那么读到这里,就可以回到我们开头的take home message了。我们先靠观察语言的异同,“猜”它们是属于同一个语系的。然后我们在理论上,认为同一语系中的语言,必然在语音上有规则的对应关系,这些对应关系可以让我们把所有子语言倒推回它们的原始语言。

到了十九世纪以后,对于亲属语言的研究在欧洲就逐渐成熟起来了。丹麦语言学家Conrad Malte-Brun把我们刚刚提到的拥有规则对应关系的、以梵语和希腊语为代表的一众语言,在他的著作Précis de la géografie universelle(《世界地理明细》)中命名为印度-日耳曼语系。后来又被Thomas Young称为我们现在所熟知的印欧语系(Indo-European)。

汉藏语系的提出过程与印欧语类似,但是过程更加曲折。在有了印欧语的经验,自然有人开始寻找印欧语系以外的其它语言。因为按照历史语言学家对语言发展的理解,其它语言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研究。

从十八世纪以来,就有不少人已经发现远东的一些语言,如藏语和缅语之间有许多相似的词汇。随即,他们又看到汉语、越南语、泰语等语言,似乎也可以分作一类。我能找到的最早的专门提及这些语言所属语系的研究论文,是苏格兰人John Leyden在1808年于Asiatic Researches发表的On the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of the Indo-Chinese nations一文[2]。

这篇文章的开篇写道:

The inhabitants of the regions which lie between India and China, and the greater part of the islanders of the Eastern Sea, though divided into numerous tribes, and equally dissimilar in their languages and manners, may yet with propriety be characterized by the term Indo-Chinese.

在印度和中国之间的地区居住的居民、以及东海上大部分的岛民,虽然分为不同的族群,在语言上和风俗上都有不同,但都可以被合理地统称为“印度支那”。

Leyden所认为的“印度支那”不仅仅包括我们现在汉藏语系所处的大部分地域,而且还包括南亚和东南亚一带,不使用汉藏语系语言的地方,尤其是现在马来西亚、印尼等国家。对于在大陆上的“印度支那”语言,Leyden这么说:

The vernacular Indo-Chinese languages on the continent seem all to be, in their original structure, either purely monosyllabic, like the spoken languages of China, or they incline so much to this class, that it may be strongly suspected that the few original polysyllables which they contain have either been immediately derived from the Pali, or formed of coalescing monosyllables. These languages are all prodigiously varied by accentuation, like the spoken languages of China, and every foreign modification which they have received seems to have been immediately from the Pali.

印度支那在大陆上的通行语言,从原始结构来看,似乎都是纯粹的单音节语言,就像中国的语言一样。它们有着这么强的趋势,以至于少数多音节词汇似乎都是从巴利语中来的,或者是从单音节合并而来的。这些语言的语调都异常不同,就像中国的语言那样,它们所接受的所有外来的变化都是直接从巴利语中得来。

可见,Leyden受限于时代,并没有很好地给出划分语系的理由。当然,在1808年这篇长文中,他还是罗列出了很多田野语料,只是没能说清楚语言之间的关系。

不管怎样,“印度支那”这个名字在一时之间得到了沿用,比如李方桂就认为印度支那语系包括汉语、藏缅语、侗台语和苗瑶语。这方面的事情我说了很多,所以在这里我不赘述了,可以看看这个回答:

“汉藏语系”这个提法是1924年法国语言学家Jean Przyluski提出的。他是波兰裔。他在Marcel Cohen和Antoine Meillet(梅耶)所编写的Les langues du monde(《世界的语言》)[3]这本书中,写了一个章节,章节的标题就是 Le sino-tibétain(汉藏语)。

在这个章节中,Przyluski非常诚实地写道:

On groupe généralement en une seule famille les langues chinoise, tai et tibéto-birmanes. Nous adoptons ici cette classification qui permet de faire ressortir les affinités de ces grandes masses linguistiques. Toutefois il convient d'observer dès l'abord qu'il ne peut être question de faire actuellement la théorie du sino-tibétain commun. La grammaire comparée des langues tai et des langues tibéto-birmanes n'est pas encore faites. D'autre part la comparaison des dialectes chinois modernes et les indications fournies par les anciens lexiques ne permettent de reconstituer le chinois commun que pour une époque où cette langue était déjà fort usée et très loin de ses origines. Dans ces conditions, il est impossible de savoir, avec certitude et précision, ce qu'était l'ancêtre dont semblent issus le chinois archaïque, le tai commun et le tibéto-birman commun.

一般来说,我们认为汉语、台语和藏缅语是同一个语系。我们在这里接受这一个分类,从而可以显示出这一大堆语言相互之间的关系。但是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现在还不能进行原始汉藏语的研究。台语和藏缅语的比较语法还没有开始做。另外现代汉语方言的比较以及汉语古籍给我们的词汇信息只足够让我们构拟一种已经残破不堪的、与最初的形式相去甚远的原始汉语。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法确切和精确地知道,汉语、原始台语和原始藏缅语的祖先究竟是什么。

很不幸,Przyluski在1924年所说的话,在97年后的今天仍旧基本成立。除了今天我们一般不认为台语(侗台语,不是台湾闽南语)以外。虽然比较台语和上古汉语在今天有了较好的进展,但是藏缅语的部分还是一团乱麻,在这种情况下,今天的学者进行汉藏比较始终浮于表面,情况并不比十世纪的欧洲人对印欧语言的比较好多少。简单地说,我们直到今天,都没有能像印欧语系那样,“证明”汉藏语系。没有成批的、让人信服的对应关系,没有语音定律,没有构拟。

这方面的原因是非常多样的,可以重温一下以下这个回答:

作为总结,语系的划分需要严格地寻找语言的对应关系,因为同出一源的各种语言是按照某种规律分化和发展的。我们需要找到这些规律和发展的轨迹去解释语言的差异。印欧语在这方面做得比较不错。但是事情往往不都是理想的,有些“语系”,我们还只是停留在猜想的阶段,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指出它的存在,这就是汉藏语系的现状,也是汉藏语研究者在今后的数十年甚至一百年间需要专注的问题。

这个回答还参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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