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和写文章时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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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爱的东东枪老师珠玉在前,我都有点不太敢说话了……不过还是需要稍微地、稍微地、稍微地说一下:事情可能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呃,没有那么简单。
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起我妈曾经讲过的我小时候的一件事:我三岁左右被家人送去幼儿园,过了差不多一周,有一天我妈来接我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和她说:“你家孩子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这个问题的确有点冒犯,但是那个时候毕竟都是家属幼儿园,大家都认识,所以这么说也就过去了)
我妈只知道我眼睛一直很不好,从来没想过我脑子还可能有问题,于是就问:“我家孩子怎么了吗?”
幼儿园的老师说:“你家孩子说话怎么文绉绉的,一点都不像正常小孩子说话——连大人也不这么说话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语言,只要具有比较发达的书面记录(在一些情况下,即使没有比较发达的书面记录,在正式的语境场合里都会出现差异),就会有一个问题:书面语和口语实际上是两个子系统。
虽然结构主义已经过时了,但是如果要讨论语言的系统化的话,结构主义的分析还是不可缺少的。如果我们把一种语言看成一套符号系统,那么这个符号系统必然有其所用的符号元素和排列符号所用的规则,而当我们定义一门语言的时候,这个系统里就包括了在不同场合下使用的符号元素和所有可能的排列规则。当我们拆分书面语和口语这两个子系统的时候,它们各自的符号元素和规则都来自于这门语言的大元素集合和大规则集合——也就是说它们在广义上使用同一套代码系统(包括语音、音系、构词、句法、语义乃至语用系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书面语的符号元素和口语的符号元素完全相同,也不意味着书面语的排列规则和口语的排列规则完全相同。更多的时候,二者之间有一部分(可能是一大部分)重叠,但是也有各自特有的元素。
就拿现代汉语来举例子吧。可能在义务教育阶段的汉语言教学里,一些人产生了一种误解,认为现代汉语既然是从“白话文”为基础的,那么就应该是“口语”——毕竟“白话”就是我们平时说的话嘛;那么,既然现代汉语本身就基于“口语”,自然写在纸上和说在嘴里都是一样的。然而事情并非如此:本来与“白话文”相对的是“文言文”,而白话文早在近代汉语时期就已经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善的书面系统(别忘了明清时期已经产生了不源自说书的白话小说,比如《红楼梦》);并且,就算“白话文”真的完全是从口语里出现的,在长期的书面使用里,我们也会逐渐发展出一套正式程度更高、用词更为复杂、句法结构更繁杂成分之间依赖程度更高的书面语体系,并且不把它用在口语里。
事实上,汉语的这一套书面语系统是实际存在的:且不说文学作品,单说我们日常生活里,有多少人会在说起希望别人回邮件时和对方说“盼复”?当你和一个经商的朋友聊天的时候,你会说“祝你生意兴隆”还是“敬颂商祺”?我本科辅学位是翻译,商业翻译课上的作业就是翻译商业信函章程,里面都是这样的句子:
根据认购章程所述,投资管理人的全球增长投资团队可以(i)因某一产业领域的增长潜力波动而重新设定或变更与某一现有子基金相关的准则;(ii)因相关产业领域的增长潜力下降而撤销现有子基金,或(iii)因新生或不同产业领域的增长潜力上升而建立新的子基金。
倘若贵方身为本基金其他投资者的名义人,如贵方将本函中所述信息尽快告知本基金股份的最终利益持有人,我方将不胜感激。
虽然感觉还是有点港式中文,但这毕竟还是比较典型的日常书面语,也能够明显反映出书面语和口语的典型不同:从词汇角度来看,语词更加丰富、正式,更倾向于使用多字词;从句法角度来看,句子更长、结构更为完整(没有突然的断点)、单句较少复合句较多、可以容纳更多的分句乃至多重嵌套、句子内部允许较长的修饰语。
那么再说回文学作品。文学作品毕竟是语言的书面形式的一种,它所使用的语言,除非是作品中人物的口语段落,此外都归为书面语的范畴。除此之外,比起日常的书面语来说,文学的语言更像是“非日常”的:其中使用的词汇、句子的组成、构造的修辞,都要尽力超出“日常”的范畴。我这段时间很少看华语作家的作品,上一次看的还是回国的时候重新翻出来的张爱玲的《小团圆》;我买到那本书的时候是本科,当时大半夜室友睡了我开床头灯看的,第一句话就极为惊艳: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
我想,在“日常”的范畴里可能很少有人会构造出这样的描述;虽然“考试—战争”这一组比喻在日常范畴的书面语里也会有人使用,甚至在口语里也很常见,但是具体到“考试前的压抑—作战前的等死”,并且以电影作为典故参照,在“日常”的描述里是少有的。而这句话的用词也明显超出了日常口语的范畴:“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搜索一下自己的微信或者QQ聊天记录(因为这些“书面记录”是非常口语化的,可以被当成口语来看待),看看这些词是不是很常出现。
简而言之,以日常聊天、打字聊天乃至“网络直播贴”为代表的口语子系统,和较为正式的书面叙事、论理、说明、社交的书面语子系统,二者本身就有着明显的句法上、语义上和语用上的差别。这种差别也是语言学的几个分支的研究内容,包括了文体学(stylistics)和话语分析(discourse analysis),有时候也和社会语言学有所相关。
口语和书面语系统的分裂导致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在书面语环境里使用了口语特有的元素,或者在口语环境里使用了书面语特有的元素,那么你的受众会感到非常“奇怪”。在书面语环境里大量使用口语的词汇和结构,可能会让人感觉作者语言贫乏、内容浅薄;反之,则会让人感觉说者语句死板冗长、缺乏生气。——即使是同一句话,在不同的系统里实现出来,也会给人不同的感受,不信你可以大声读出我之前写的这句话(就是加了下划线的那一句),或者在微信里把这句话打给别人看,感受一下是不是有一种浓重的“照本宣科”的感觉。题主所说的“同一个人说的话和写的东西感觉差距很大”,一部分可能来自于个人的随机应变能力,还有一部分则可能是来自于这种使用元素和使用环境的不匹配,当然还有另一部分可能,这点我之后会提到。而我在开头所说的我的老师问我妈“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原因,就来自于这种使用元素和使用环境的不匹配。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原因呢?哪怕是同一个人的同一句话,为什么会在口语里和书面语里带给人不同的观感?这和我们对于口语/书面语的处理有关。
人类对于口语的处理是线性的。当我们在面对面交流、电视、广播里听到一段语流的时候,这段语流在时间上来说是连续且不可逆的:我们没有办法也不会像听录音那样随时按暂停键,也不会倒带回去重听一遍——实际上,在人类进化出语言的时候这一点就已经注定了,要知道那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录音。同样,由于语流是连续的,信息被持续“推送”到我们的脑子里,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深思“这个词这个句子在这里具有什么样的深意”,甚至,如果一个词在读音或者含义上比较少见的话,我们就会发生处理上的困难。
而在阅读的时候,我们对信息的接收模式会有所改变。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是,书面语的信息不是强行“推送”给我们的,我们可以控制在一个信息点上停留的时间,也可以倒回去追溯之前的信息。大家可能并没有感觉,但是在阅读中我们的视线不是一贯向“前”的:以眼动为手段的心理语言学测试表明,人类在阅读的时候,有10%-15%的眼动是逆向的,我们实际上倒回去看之前的信息,这种情况被称为“回归”(regression);如果阅读的文本难度增加,那么我们会停止眼动(fixation),或者增多回归。常见的眼动模式可以参考下图(图片来自
Eye-Tracking While Reading - Kertz Lab - Brown University Sunset WikiLanguage Processing in Reading and Speech Perception is Fast and Incremental: Implications for Event Related Potential Research
里面回顾了之前有关书面语和口语处理的特征,可以作为参考。
同时,一些较为高级的语义和语用方面的处理,特别是对于修辞的处理,并不是和信息接收同时进行的;这种情况在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更为常见。比如在理解修辞时可能采用的non-spontaneous interpretation,比日常的理解需要更多的处理精力和处理时间,甚至需要读者自行转变阅读段落的语境、重组信息、模拟作者的意图,与之相对,处理速度自然也会下降;有关non-spontaneous interpretation的讨论可以参见
The soul of wit: A relevance theoretic discussion
。这种减速的处理在口语的处理里很难办到,毕竟信息不断被推送过来,我们很难真正做到为了处理好之前的信息而减速乃至停止处理之后的信息。这也是有些时候有人会“挨一句骂半天才醒过味道”的原因。
这种处理上的区别,事实上又反过来影响我们在口语和书面语里所使用的结构和信息的编组方式。口语的处理相对比较短平快,并且具有不可回顾性,所以在制造口语语段的时候,我们相对采用比较直接、形象的描述,口语中常见的语音歧义比较小的词(当然制造双关语时除外),以及相对简洁的简单句,乃至会使劲强调事物前后的连续性(想起来初中的时候即兴演讲,我们班有个妹子的话题就是“北京人特别爱说‘就是说’和‘等于是’”;我自己则是一口气会说好多个“然后”)。书面语的处理相对比较缓慢,并且容许停顿和重复,所以我们就没有那么多限制,可以在书面语里加入更为复杂的句子结构(如果熟悉英语写作的话就知道被动式是一个多么经典的例子了,当然,还有我的括号)、更为少用的词汇,也可以大量添加需要仔细琢磨才能想明白的修辞。如果在书面语里采用口语的信息编组方式,那么信息量会明显减少,“一句话写下去没什么东西”;而如果在口语里采用书面语的信息编组方式,那么信息量过大不好处理,自然也就少了二次处理时的“出彩”之处。
那么,除了语言处理模式与语言子系统之间的互动之外,还有什么会影响到口语和书面语的语言使用呢?没错,那就是一些无法通过语言传递的信息。
原本,通过语言进行的人际交流只有三成。剩下来的七成就要通过眼睛的活动和细微的动作来收集。眼睛像嘴一样能说话,这种说法就是根据这种无言的交流的重要性中得出的。就是说,反过来考虑,就算是不对话的孤独者也能做到七成左右的交流这么一回事。不一样吗,不一样呢。
虽然我并不知道渡航有没有接触过话语分析方面的内容,而大老师作为一个高中生更不可能碰到过这些玩意儿(假如小说里能让他有选择的话),但是这段话的核心是正确的。在现实世界的交流里,语言的内容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信息可以通过语音、语调、停顿、抢话头(术语叫turn-taking)来表达,而再有一部分信息则可以通过视线、表情、手势、姿势来表达;后两者统称为“语言外因素”(extralinguistic factors)。但是,这些信息在不同的情况下所占的比重是不一样的:在面对面的口语交流里,三者均能起到作用;在电话、广播、发送语音信息里,最后一部分是没有作用的(虽然一些人可以在实际中延续最后一部分的信息,比如日本人在打电话表达谢意的时候也会不停鞠躬);在一切的文字表达媒介里——不管是书面语还是口语——只有第一部分是有用的。
然而,列举出上一段的情况,并不是要说书面语因为缺失了后面两部分信息才会出现问题;我的重点在于,在“面对面采访”、演讲、授课以及其他的直面交流的模式里,后面两部分可能会提供一些冗余的信息,从而分散了我们对于第一部分信息的注意力。在学校里大家有可能碰到过“催眠老师”一类的人物,好好的一堂课内容也很充实,但就是因为语音含糊、语调单调或者说话磕磕绊绊,从而让底下的学生昏昏欲睡;如果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对方总是不看你,哪怕他讲的东西再有趣,你可能也会感觉味同嚼蜡。当然也可能有反过来的情况出现:虽然一个人的口才并不是很出众,但是他表现的方式(也就是“台风”)很好,或者是因为他长得帅,所以连带着他说的东西都有趣了起来。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我们也的确很容易受到其他信息的干扰从而让重心偏离了语言的内容和具体语句的使用。
那么最后再回收一下之前的线索:
说话运用的是口语,写作运用的是书面语,二者虽然是一个语言系统下的,但是是两个在各方面有区别的子系统。——推论:能够熟练运用一个子系统并不意味着另一个子系统也能无师自通,所以“说话”和“写作”只擅长一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对于口语我们的处理方式是线性持续的,对于书面语我们的处理方式是可回归可停顿的,书面语的处理更为缓慢也更为深入。——推论一:在书面语场合把口语写下来会造成信息量过小(也就是“浅薄”),在口语场合直接念出书面语会造成信息量过大(也就是“繁复”)。——推论二:如果把自己熟练的子系统强行代入另一个子系统的场景里,会造成交流的困难。
“说话”的时候我们引入了更多语言外因素,表达了更多除了语言内容本身以外的信息。——推论一:这些语言外信息也有可能干扰“说话”的语言内容。——推论二:一个不善于控制语言外因素的人,即使他对口语的组织能力很强,也有可能会让人感觉“不会说话”;而一个不善于控制语言外因素的人,如果更擅长组织书面语、对于口语本身的组织能力更弱的话,那么他可能就是真的“不会说话”了。
大概就这样。
后来,离我第一次去幼儿园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年,有天我问我妈,“妈你觉得我现在说话正常吗?”
我妈说:“怎么说呢,比小时候好一点,不过还是没那么正常吧。”
后来我想了想,我平时说话的句子组织跟我在知乎答题基本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如果你找到我本人问我这个问题,我真有可能会“把这个回答背给你听”;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大概是永远也“不会说话”了。